权限

  银灰的金属壁垒缓缓退去,空气中残留的高能粒子还在噼啪作响,带着一种干燥的焦糊味。
  没有着急走出实验室,Yuna站在原地,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,甚至悠闲的整理好微皱的袖口后,才稳稳地迈出了大门。
  一直守在门口的Edward瞬间迎了上来。刻在骨子里的焦躁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。他伸出手,习惯性地想要将那个纤细的身影狠狠勒进怀里,确认她的体温,确认她还属于他。
  “姐姐……”
  指尖还没触碰到她的衣角,就被一只手挡住了。
  Yuna抬起手,掌心抵在他的胸口,力道不大,却坚决地止住了他靠近的势头。
  “别闹,Edward。”
  她的声音很轻,却透着一股陌生的冷硬。
  Edward愣在原地,悬在半空的手指僵硬地蜷缩了一下。他错愕地看着她,试图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熟悉的依赖或温情,却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  “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。”Yuna没有看他,目光扫过一旁的Theodore,投向不远处正在疯狂运算的主控屏幕:“你们先回去吧。”
  说完,她径直走向控制台,留给身后两个男人一个决绝的背影。
  静静的注视着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孩,看着她与那些曾经视她为小白鼠的人平起平坐,Theodore眼里的担忧逐渐沉淀,凝结成近乎冷酷的审视。
  她适应的太快了,快的让人心惊。
  几天前的那场实验不仅认证了她的能力,更重塑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。当最高权限的加密档案在她眼前展开时,Yuna感到一种奇异的战栗。那是窥见神明伤口时的恐惧,亦是握住权杖时的亢奋。
  联邦高层向她展示了星图背后溃烂的真相:在人类疆域的边缘,虚无正在像霉菌一样无声蔓延。那不是普通的黑洞,而是物理法则的彻底坏死。在那些灰色的坐标点上,时间不再流动,物质不再守恒,星辰像被烧蚀的纸片一样卷曲、消失。
  按照热力学定律,宇宙终将走向热寂,那是熵增的必然终局。但不该是现在。这就像一个正值壮年的巨人突然开始器官衰竭,这种坍缩是早产的、病态的,也是违背常理的。
  起初只是几个偏远的星系,像皮肤上不起眼的斑点,并未引起恐慌。联邦投入了数十年的资源,试图解析其中的规律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斑点连成片,向着繁华的中枢缓慢却坚定地逼近。它并非下一秒就会降临的末日,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——沉默,冰冷,且目前看来不可逆转。
  面对这股不可名状的洪流,拥有顶尖科技的联邦是聋子,是瞎子。
  而她,是唯一的翻译官。
  这种久违的掌控感让Yuna着迷。
  她曾以为自己的到来仅仅是个时空错乱的意外。她本想在发达的未来世界过上安逸的生活,却被Edward的欲望裹挟,被Theodore的执念牵制,被Furlong家的权势压榨。她像一叶浮萍,只能在这些力量的缝隙中艰难求存,靠着谎言和身体去换取一点点生存的空间。
  但如果……这一切都不是意外呢?
  她是这个世界的解药,是唯一的救世主。
  这种认知像一剂强效的致幻剂,迅速膨胀了她的野心。就算联邦打乱了她和Theodore之前的计划,但既然命运将这张王牌塞进了她手里,她为什么还要逃?为什么还要像个贼一样,靠着Theodore的代码和Edward的施舍过活?
  联邦最高统帅的办公室位于塔楼的最顶端,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首都星的璀璨与繁忙踩在脚下。在这里,云层只是地板上的装饰,星辰才是触手可及的邻居。
  Furlong将军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胡桃木桌后,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。他看着走进来的女孩,眼神里少了几分对实验品的审视,多了一丝对谈判对手的考量。
  Yuna没有立刻坐下。她站在桌边,那种曾经总是萦绕在她眉眼间的、为了生存而小心翼翼的讨好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冽的从容。
  “你比我想象中接受的要更快一些。”他看着她,语气听不出褒贬。
  “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。”Yuna的声音平稳,不带一丝波澜:“既然联邦需要我和宇宙对话,那我就不能只是一个被动的零件。”
  她向前迈了一步,双手撑在桌沿,身体微微前倾,直视着男人的眼睛。
  “我要权限。不是那种经过层层过滤、被你们嚼碎了再喂给我的二手报告。我要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,我要看最底层的源代码,以及关于塌陷的所有原始观测记录。”
  将军挑了挑眉,似乎对她的胃口感到意外:“那是联邦的最高机密。即便是Aris,也只能在授权范围内调阅。”
  “Aris只是个观察者,而我是亲历者。”
  “你们的仪器只能捕捉到我大脑皮层的回响,却听不懂那些声音真正的含义。如果你们想让我当这个翻译官,想让我去修补宇宙的漏洞,就别蒙着我的眼睛让我走钢索。”
  这番话半真半假。
  身为救世主的认知确实像酒精一样在她血管里燃烧,让她产生了一种足以与权势分庭抗礼的错觉。但更深层的算计,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这层狂妄的表皮之下。
  上次哄好Theodore之后,她终于知道了他所说的摆脱联邦追踪的方法是什么。聪明的脑袋总是相似的,Theodore和Julian教授都把目光聚焦在了“信息视界”上。那个能让一个人在量子网络中彻底隐形的理论盲区,需要极其庞大的算力来构建拓扑模型,单靠Theodore私下的算力很难完成。
  她需要联邦最顶尖的资源,需要那些被封锁在绝密档案库里的底层逻辑代码。只有拿到这些,她才能帮Theodore补全最后一块拼图,为他们铺好那条必要的后路。
  这是一场豪赌。她在赌Furlong将军对“末日”的恐惧,胜过对她这个“变数”的掌控欲。
  “还有,我要绝对的自主权。无论是实验的时间,还是方式,都必须由我来定。至于Edward……”
  她顿了顿,眼神微暗。
  “在他精神暴动时,我会履行安抚的义务。但在他清醒的时候,我有权拒绝他越界的接触。我不是Furlong家的玩偶。如果你希望我能一直保持高效的工作状态,最好保证我的精神状态是稳定的。”
  办公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。
  没有立刻动怒,也没有嘲笑她的不自量力。男人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她,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。
  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簇名为野心的火苗。
  这很好。有欲望的人才好控制。一个只想逃跑的受害者是不可控的,但一个自以为掌握了局面的合作者,往往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暂时妥协。
  “很合理。”
  半晌,他点了点头,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  “你是这项计划的核心,理应拥有与之匹配的资源。Aris那种把人当耗材的蠢办法,确实该停一停了。至于Edward,我会让他注意分寸的。”
  一丝轻喜涌上心头。Yuna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,男人看向她的眼里却升起一抹狡黠。
  “但是,Yuna,你要明白,这些数据的安全级别是灭世级的。一旦泄露,整个联邦都会陷入恐慌。”
  “什么意思?”心猛地一沉,Yuna感到一阵不详的预感。
  “按照联邦的安全协议,你的生物特征将作为主密钥录入系统,拥有操作权。”男人起身来到窗前,背对着她,看着脚下那片繁华的钢铁丛林:“这枚密钥虽然和你绑定,但它是不完整的。每一次当你想要进入核心层,每一次当你想要调用超级算力,都必须经过第二道虹膜的复核。”
  他转过身,目光像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。
  “而那个拥有第二道权限的人,是Edward。”
  轰的一声,Yuna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  这只老狐狸。她在心底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愤怒。他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,给了她梦寐以求的钥匙,却在门锁上加了一道她最想摆脱的枷锁。
  难道他看穿了她的意图?或许没有。这更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制衡。Furlong将军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离不开她,也知道她一直想要逃离,所以他用这种方式,将Edward的命运和她死死绑在一起。
  如果不接受,她就永远接触不到核心,她的备用计划就会搁浅,她只能永远做个高级囚徒。
  “怎么?不愿意?”Furlong将军的声音适时响起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:“如果你觉得为难,我们可以维持现状。Aris虽然粗鲁,但他的方法毕竟是有效的。”
  “不。”
  Yuna深吸一口气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短暂的痛觉拉回了她的清醒。
  她从不做没有备选项的事。为了有朝一日能甩开联邦的定位追踪,她必须吞下这枚裹着糖衣的毒药。
  “我接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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